茸茸一团奶甜仓

·爱意纵横到他在你体内走私浪漫·

晚星和你皆是人间

凡是与你一起的，皆是最美。

【01】

权顺荣喜欢猫，尽管他被调侃生了一张仓鼠相的脸。但毕竟权顺荣自诩心有猛虎，猫和老虎，同根同源，同性相惜，他喜欢猫是无可厚非。

它和权顺荣相遇在一场夏夜的暴雨里。

它就匿在一片密密匝匝的灌木丛之间，匐在一地沾满泥土的碎花瓣上。只有巴掌大小，被一片翡翠圆叶完全遮蔽起来，有气无力地喘息。雨柱溅落起的泥水分毫未触及它通体的雪白，水泥地上积起一汪空明雨水，倒影出它奄奄一息低垂的小脑袋，眼睫轻阖怕是倦了。黑夜中蜷起一团珍珠白，若不是权顺荣抱起它还能感受到微弱的起伏，还真以为要目睹六月飞雪初霁天际陨落一颗细碎星屑。

权顺荣把它小心翼翼地裹在怀里，看到它脖子上挂着一个木制名牌，上面有一串字母“LeeJihoon”。权顺荣心下念念有词，试探性地轻唤一声“李知勋？”，小家伙竟真的有了动静，恹恹地抬起眼对上他的眼睛，铜铃一样圆溜溜的鹿眼，宝匣里窝藏一颗玛瑙琥珀。

终于近距离观察到它，权顺荣发觉小家伙不是完全的雪白色，耳尖、爪尖和肉垫都透着石英粉，眼睑下一点擦拭不去的墨色。

是走丢的家猫？权顺荣环顾四周，除了磅礴大雨和他的孤单影只再不见其他人迹。权顺荣挠挠小家伙尖瘦的下巴：“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家啊？”，他也不懂自己是有多喜欢猫，才会在看见小家伙把毛绒绒的脑袋频频往他怀里拱时毅然决然地抱着它跑回家。

它的眼睛会说话，它说带我回家。

权顺荣坚信这是一场命中注定的美好相遇，如果他的猫没有在另一个暴雨夜里变成人的话。

【02】

权顺荣只用了半天就完全接受了这个灵异的现实。

他捡来的猫变成了人。

或者用小孩形容更合适，和权顺荣捡回他那天一样单薄瘦小。不变的是一身月色冷白，盈盈深琥珀色眼瞳，雪中一点胭脂红，似有若无的一抹猫弧笑。墨色化成眼睑下一颗若隐若现的泪痣，小尖牙还未完全生长起来，一笑就在风里荡漾。

不是变成人的小妖怪，是贪玩下凡的半片琉璃光，藤条一样细瘦的小腿在空荡的衣摆下晃荡，流畅的长骨节裹着饱满的白花绒毛在沙发上游走，一下一下抖落银针一样的晶莹雪花。

只可惜，他好像不会说话，对权顺荣所有的疑问都只以点头或摇头回应。

“你姓李，是走丢的家猫吗？”

它摇头。

“你为什么会变成人？”

它还是摇头。

“那…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生活？”

它笃定地点头。

权顺荣喜欢猫，与其说喜欢，不如说是左胸口第四根肋骨往里一寸的地方悄悄生了小玫瑰，片片摇曳欢愉。

权顺荣拥有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只猫，是只有他可以饲养的秘密，他成了好友口中令人艳羡的铲屎官——尽管李知勋的出现是一种超自然的存在——初而为人，李知勋还完全无法熟悉两脚兽的生活方式，除了不会说话之外，最基本的行为能力也一窍不通。

铲屎官总是乐此不疲的，权顺荣也不例外，从直立行走到刀叉碗筷，从一二三四到元音辅音，事无巨细从头开始教。

李知勋真的很小，小到权顺荣一只手就可以环住他的腰身，小脚踩在权顺荣的拖鞋上一点重量也没有，蹒跚地跟着权顺荣的步子移动。偶尔一个趔趄触到冰凉的地板，眼里便盛满万丈星河，折叠的猫耳忽地卷翘，雀跃地样子是饱尝了着陆的新鲜感。

怎么不是小精灵落入凡尘呢，聪明得不像话，不过半天时间罢，两脚兽的生活方式就被他消化得彻彻底底。只是纷繁复杂的词句权顺荣不厌其烦地教了很多遍，李知勋频频地张嘴，最终也没能发出一个完整的音节，权顺荣也不恼，笑着揉揉那颗丧气的小脑袋安慰说别着急，慢慢来。

权顺荣这个双标的骗子，明明教别人跳舞的时候最讨厌那种教半天还跳不会的。

小猫虽然看上去娇小，可实际饭量却不容小觑。习惯了两脚兽的生活后，李知勋果断地放弃了甜牛奶，偏爱上白米饭和碳酸饮料，一日三四五六餐，雷打不动。权顺荣摸准了李知勋的喜好，每次凌晨从工作室练舞回来都会顺路走进便利店，习惯性地买上两盒速食米饭，一罐鱼肉罐头，一瓶碳酸饮料给李知勋加餐。

到底还是小孩子，即便无法用声音表达情绪，心思也在脸上展露的一览无遗。

看见鱼肉罐头的时候尾巴就在身后绸缎似的抻展，再拿出两盒速食米饭，璀璨就在眼底凝滞，耳尖上的石英粉也全数浮现。有时候权顺荣练舞太晚，找不到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两手空空地踏进门，李知勋两只耳朵立马耷拉到发间，不轻不重地从鼻尖发出微愠的呼噜声，所谓奶凶奶凶的就是这个样子吧，糯糯地撞进权顺荣的鼓膜，胸口的小玫瑰也跟着翩翩然伸展出新的枝叶。

连续一个月，权顺荣恨不得把全世界可口的美味都搬到李知勋面前，伙食费比以前翻一番也全然不放在心上，心里火急火燎的，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李知勋这么能吃却一点长大的趋势都没有，体型看起来和普通的同龄小孩差远了。

按照通俗的说法，权顺荣把所有的过错都归结到碳酸饮料身上，接着对李知勋每日的碳酸饮用量做出了严格限制，为此李知勋曾发狠地在权顺荣手臂上咬了一口以示抗议。

碳酸饮料有什么错呢？全世界都有错碳酸饮料也不会错！权顺荣就是个大笨蛋。

权顺荣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尽管李知勋不爱喝牛奶，也照例每天买一瓶回来，不容拒绝地盯着李知勋喝完才肯罢休。三番两次，李知勋也耐不住了，在权顺荣端着热牛奶进来的前一秒，一溜烟钻进被窝里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直到在被子里憋得满脸通红，才认命地探出小脑袋强行接受牛奶的洗礼。

“你为什么长不大啊？”权顺荣挫败地问，得到的只有李知勋气鼓鼓地摇头，样子是在说愚蠢的人类啊，喝牛奶会长高的方法对小妖怪怎么会管用呢。

权顺荣大笨蛋！

算了，长不大就长不大吧，权顺荣想。他一次都不敢假想长大后的李知勋是什么样，私心告诉他，他不想李知勋长大。

李知勋也不需要长大，李知勋怎么会是普通小孩呢，李知勋只是刚刚好可以窝进他怀里的小猫罢了。

【03】

除了不会说话，李知勋也不会藏匿自己的耳朵和尾巴，外形太过显眼以致于权顺荣根本没法带他出门，只得在落地窗前开辟出一小块空地，放上一个沙发垫，以便阳光落进来的时候李知勋可以见见太阳。

李知勋很喜欢晒太阳，蜷在垫子里慵懒地阖着双眼，阳光充足的时候全身都晒成暖洋洋的白金色，像是贩卖澄澈光亮的神明，要把温润的光粒分子贪婪地吞咽进身体，无餍地用一小截粉舌舔舐唇角。

阳台是个好地方，权顺荣总能在出门前从那里望到渴盼的双眼，也能在暮色里抱起一只入梦正香甜的睡猫。

李知勋太乖了，乖得想让人把全世界的温山软水揉碎了放入他的目色里。

没法亲自带他领略人间的真实风景，那就成为他的眼睛吧。

权顺荣有一支自己带领的专业舞团，经常外出跑商演或者聘请给名人偶像担当伴舞。他走过太多角落，见识了太多新奇的事物，哪怕这些妙曼的琐碎无法用苍白的言语拼凑完整，他也固执地一字不落说给李知勋听。

昨天他们跑去给老年会的爷爷奶奶们表演了，今天要去给哪个当红偶像做演唱会舞担了，明天要去参加一个舞蹈节目的录制了，这些都成了李知勋的睡前故事。

他总是趴在权顺荣怀里津津有味地听，听到上下眼皮子都撑不住开始打架，听到微鼾声渐起，一个恍惚睁眼，又以同一个姿势在权顺荣怀里迎来东方天际泛起的鱼肚白。

“知道什么是舞蹈吗？”

他摇头。

“那…想不想看我跳舞？”

眉目清隽，涌动一泓深潭水，像是被戳中什么心事，他郑重地点点头。

李知勋看着权顺荣对着镜子开始跳舞的时候眼里是闪着光的，就是那种南海上折射出的浮冰的光。像无数沉眠的活火山，一下子迸出滚烫岩浆，一整季的冰雪都被融化，填满亚马逊坳陷的长河。

权顺荣爱极了李知勋眼里的那种光，专注、热烈，一点点穿过他的骨结，没过他的眉鬓，是神明的眷顾，翘首以盼的爱与火。

权顺荣创办舞团有五年了，五年来都只是兜兜转转在大大小小不知名的舞台间，尽管在国内的各个舞蹈比赛中小有成就，却始终无法触碰更广阔的天空。作为队长，权顺荣的初心是让自己的舞团成为一支国际舞团，像jabbawockeez或者kinjaz一样家喻户晓。

这样说未免太过高尚，其实他只是个俗人。说的俗一点就是他想出名，而不是像现在一样，甘于做背景板陪衬中的一个。

他享受舞台，哪怕疯狂的尖叫和雷动的掌声不是为他，他也享受舞台。他爱聚光灯打在身上灼灼燃烧的温度，他爱视野里被星辉铺满的灿烂光景，他爱舞动时血液穿风而过的漂浮感，哪怕舞台上瞩目的焦点不是他，他也热爱舞台。

这也是为什么他爱李知勋的眼睛，爱他跳舞时李知勋朝他望过来的眼睛。星火被点燃，血液开始沸腾，嘴角盛放了整个宇宙的爱意——那是他渴望过多久的目光，站在比苍穹还要寥廓的地方，渴望着四周向他涌来的都是这样的目光——李知勋给了他，灵动又鲜活，他也深陷其中，那是他不死欲望的源泉。

“我想站到更大的舞台上。”权顺荣拨开李知勋眼前的刘海，轻声说。

舞台是什么，李知勋当然不懂。他不作反应，只是认真地听着。

“一个人的舞台，那里才是人间最美的地方。”

有多美呢，李知勋不知道。比正午洒进屋子里的日光还要美吗，还是清晨看到权顺荣酣睡的侧脸一样，又或者权顺荣倾着身子靠过来时睫毛蹭在他面颊上那样，比鼻尖下交换的气息更容易沉醉吗。

“我一定会带你去看的，你愿意等我吗？”

李知勋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等待又是什么，那不重要。

但凡能与权顺荣一起的，都是最美。

【04】

只是权顺荣算好了时间，算好了梦想，算好了承诺，唯独没有算出意外来得更早一些。

是一次连轴转的公演活动上，正式表演时升降台发生故障没有正常升起，权顺荣走位时一脚踩空了。

记忆再次接续上时，权顺荣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脑袋里放了一个巨型鼓风机一样，神经相互啮咬，嗡鸣嘈杂。

他尝试着睁眼，却被刺目的白光恍得头晕眼花，感觉自己被罩在一个透明玻璃杯里，四周是死寂的苍白。福尔马林的味道充斥在空气里，机械冰冷的读数声在白昼下鸣响。虚幻的光影在半开阖的眼睫下游走，权顺荣尝试用大脑驱动四肢活动，得到的只有刺痛的反馈。

对了，他从升降台上摔下来了。

他用直觉判断自己还处于现实，机器的声响和隐约的交谈声逐渐合二为一，耳蜗捕捉到了其间支离破碎的词句，很杂乱，不过他听清了四个字，永别舞台。

永别，那不是将死之人的特权吗，怎么可能与他有关。

是梦吧。

如果是要迎接这样的现实，那不如不要醒来。

五感透过皮肤通向现实，一切都变得清晰可感。皮肉下的针管把冰凉的药液输送进血管，血液在体内慌乱地奔流，骨髓间血肉愈合发出陈旧的声响。

有人焦急地在他耳边叮嘱，撑住！不要放弃求生的意志！

有人压着嗓子抽噎哭喊，队长不会有事的！

混乱的警铃和仪器也跟着掺杂进来。

吵死了。真的不想醒来。

不，不止这些。

好像还有一个陌生的声音一遍一遍不停地呼唤他，“权顺荣”“权顺荣”“权顺荣”。

唱出来的一样，好听极了。

他缓缓睁眼，试图寻觅声音的来源，想知道是哪路仙子欲要用动听的嗓音为他超度。

是陌生的声音，却不是哪路的小仙子。

他的小妖怪，贪玩下凡的月光，踏破人间，款款而来。雾霭在他脚踝下游走，浓稠清辉在他四周晕染，点破万物飘渺的黑夜。这才是梦境吧，他的小猫正轻踏着脚步向他走来，眉眼间都是温柔的弧度，一步一个声响，和当初他们在客厅地板上脚叠着脚踏出的节奏一模一样。

“顺荣啊，我来看你了。”他笑着说。

权顺荣也笑了，你看，我连梦里都是你呢，李知勋。

他曾无数次遐想过李知勋的声音，那声音会如何吐露他的名字，声腔又会怎样的清冷漂亮。

一点也不出乎意料，绵软馨甜的似尝到了春日里第一口棉花糖，漂浮在冰沙上的一块彩色果冻，白瓷碗梅子汤，碎冰撞得当啷响。他的小猫果然哪里都生得独一无二，有着俄尔普斯亲吻过的天籁，还有着造物主赐予的九条尾巴。

他的小勋是九尾猫啊，原来小时候听的传说也不全部是假。

李知勋终于走近，依旧抿着唇浅笑，望进权顺荣眼里的翕动，一样的耀眼，一样的斑斓。

他果然还是没能长大，只齐权顺荣肩膀的高度——那也不会阻挡他们的距离。李知勋的笑意忽然变得调皮，他轻点脚尖，凑近权顺荣的脸，青涩模仿着每晚权顺荣凑近他面颊时的样子，他小心翼翼地探索到那两片温热的柔软，然后悠悠地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热流灌进四肢，月色和日光交汇折射，权顺荣闭上双眼——此刻他只需要感受，感受腰际环抱的热量，感受唇齿间的旖旎，感受鼻息交染的缱绻。

一个吻，吻出了漫天银河，吻出了落日余晖。

勋啊，你快看。权顺荣在心底欣喜地叫喊，迫不及待地睁开眼，却不成想只收获了一席向着黑暗深渊四散的点点星流。

李知勋啊，李知勋通体都是雪白，随着星光一起飘散，越飘越远，他们在无限远的地方逐渐聚集，迸射出如焚白昼，大亮天光刺得权顺荣下意识抬起手遮蔽，眼睫一垂，夺眶而出就是一滴滚滚热泪。

意识与世界通感，权顺荣再次睁眼时，夜幕已经降临。

眼前有不计其数的荧光棒随着音乐律动，聚光灯绚烂地向着他所在的方向汇集，是否是刚刚的星光散落在了座无虚席的人群间，已无从拷证。只是他就站在宽阔的舞台中央，升降台把他带到了天穹都触手可及的地方，仿佛星辰就在指尖，从未消散。耳边的悄寂挤入人声鼎沸的喧闹，掌声也跟着雷动起来，回音漫起层层风浪，权顺荣三个字响彻千里云霄。

“勋啊，你看到了吗，我到了人间最美的地方。”

【05】

李知勋是九尾猫。

传说九尾猫要帮助人类实现九次愿望才能得道成仙，每帮一个人类实现愿望就要经历一次轮回。

李知勋经历了八次轮回后，迎来了他的第九位客人，权顺荣。

可权顺荣这个傻子，在生日那天向上帝许的愿望竟然是想要一只猫。

上帝说，只要他在权顺荣身边安稳度过一生便算是完成了这第九个愿望。

可惜了他来到权顺荣身边时那最后长出来的第九条尾巴啊，那条尾巴在权顺荣的沙发上蹭得特别舒服来着。

在听到权顺荣跌落升降台的那一刻，他还是毅然决然地与恶魔交换了条件——断九尾，散魂魄，堕轮回，只为换取权顺荣的一次重生。

权顺荣曾自言自语问过他很多问题，然而为守护九尾猫的秘密，在他降临人间的那一夜，上帝没收了他的声音。

可惜啊，直到生命散尽的那一刻他都无法一一再回答。

还好，他还是看到了星星发光的样子，在舞台中央，在万人瞩目之下。这算不算完成了第九位客人的愿望呢？以另一种方式，尽管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