茸茸一团奶甜仓

·爱意纵横到他在你体内走私浪漫·

说谎 勋视角




从怦然心动开始

到习惯温存为止

我用时光掩盖欲望



《说谎》荣视角

 

 

五线谱最终还是在脑海里“啪”地断掉,断成零零星星的碎片。

 

吵死了。

 

李知勋放下乐谱,不耐烦地活动活动因为长时间低垂而有些僵硬的脖颈。他从座无虚席的人群中探出头,周围干什么的都有,教导主任站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快两个小时,批斗大会还是没有结束。


要说这台上的风景也实在太靓丽,蓝的紫的五颜六色,还有一个特别打眼,红的。这是准备组个彩虹男团出道了?李知勋在心里犯嘀咕,眼睛从左到右一个个横扫过去,默默把台上一排彩色的脑袋嘲笑了个遍。不过那个红头发的确实有点惨,因为太过显眼,被教导主任揪出来当众念悔过书,当个典型算是杀鸡儆猴。


红头发站在上面,一手叉着腰,面上平静得看不出一丝反省之意,对着悔过书开始念的时候像一个没有感情的读稿机器,那语气大概就是在通知在场的所有人,对不起,我错了,下次还敢。


李知勋觉得有趣,不自觉伸长脖子想看个清楚。

 

那人的头发真的很红,要燃烧起来一样,身上穿着时下最流行的oversize卫衣,灰绿色,胸口位置还戏剧性地印了一串爱与和平的英文。校服估计是为了今天上台做做样子才特地拿出来穿,没有饱经风霜的签字笔油或汤水污渍,颜色崭新又鲜艳,就是表面横七竖八褶得像花卷,被歪歪扭扭随意系在腰间,裤脚挽得老高,好像准备下田插秧似的。


怎么看怎么觉得是什么东西成精了。

 

李知勋挠挠头,一拍脑门猛地想起来——

 

发了霉的辣椒。

 

他捂住嘴,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那天,李知勋世界里所有的红辣椒一时间都有了名字,叫权顺荣。


 

 

 

 

.

 

第二次注意到权顺荣是在刚入夏的一场篮球赛上。为了增加班级气势,李知勋班所有人都被班主任命令坐到操场边上去给参赛同学加油助威。尽管六月份的太阳没有多炽烈,稠乎乎的空气也像凝固了一样,火烧火燎地让人窒息。阳光透过叶片间隙圆滚滚落下来,在眼前晕染出一团蓝紫色光晕,李知勋就是在这团柔和的斑驳陆离中看见权顺荣的。


果然,头发还是红色。


因为太惹眼所以忍不住多注视了一会儿。

 

应该划分为特立独行的那一派,顽固对抗一成不变的死规矩,频繁被大人们扣上屡教不改的罪名。然而十六七岁的眼里,这样难驯的罪名更偏向于百无禁忌,怎么看都叫人心旌动摇。


大概没有人会不喜欢这种男孩子吧,如同拔干脱水的生长期急需送入唇齿间第一口冰镇酸梅汁,酸酸甜甜最是解渴。看着他们的时候,总能把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实体化勾勒出来,比如在地理书上读到的,热带雨林里那些深深埋藏的琥珀晶体,有质地潮润的金属柔岚笼在上面,一如既往不碍阳光。周身荷尔蒙肆溢,强势侵略的气息几乎要淌成一条剪不断的河,奔流疆域是无垠,绕在身边的女孩自然也多,那一个个堪比小巧的白日蝴蝶,都盘旋等候着,振动翅膀,试图飞渡他们、饮咽他们。

 

权顺荣就是这类男孩子。

 

衣袖吊儿郎当卷到肩头露出一大截手臂,青筋暴涨能看得到其中汩汩成流的热血,骨骼纤长仿佛藤蔓植物蜿蜒曲折的精壮脉络,刚刚发育起来的肌肉线条匀称又好看,头发在空中飞扬,细密汗珠溅落起来散成星星点点。


这个年纪连一场运动友谊赛也能演绎得轰轰烈烈。权顺荣穿梭在球场中央,眼神凌厉又凶狠,时而明静时而暗涌,身姿飒沓如飞星流云,衣襟联动带起了翩翩热风,这个初夏突然就弥漫开鼠尾草和海盐的味道,氧气翻涌如浪,捎来海面上漂浮的浪花碎沫,还混着棕榈叶的清香和椰子的甘甜。

 

李知勋甚至有些晃神了。


比赛不知何时早已结束,李知勋置身在一片尖锐又激烈的尖叫中回神。一眼望去,只见权顺荣被一群莺莺燕燕众星捧月似的围着,无数条纤细手臂够在半空挥舞,又是递水又是递毛巾的,看起来可比刚刚球场上热闹得多。


95比85。

 

嘁,怪不得,赢了啊。


只是李知勋不打算再看下去。

 

他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起身欲走,谁知屁股刚一离坐,远处的红辣椒就受了雷达感应似的忽然转过头来看他,满面春风,露出两排森白整洁的小米牙是在冲他笑。

 

视线降落在半空无遮无拦,他们无处可逃地对上眼。那一刻,周围空气豁然一亮,李知勋整个人都愣住了。

 

像是切断外界一切感官信号,夏日热风辗转在这道目光里迷路了很久,待李知勋找到出口,已然是张皇失措,十足心虚。他深吸一口气,匆匆忙忙收起目光,他装模作样伸出手掩饰,挡住头顶漏下来的细碎日光,暗地里还在紧张地碎碎念。


不喜欢。


夏天太热了。


 

 

 

 

.

 

但要说这世上有些东西还是很公平的,你不会知道老天一早为你拟定好命运消遣,不会因为你的喜怒厌弃轻易更辙换道。所以李知勋也一早察觉,大概是篮球赛结束的一个星期后,他发觉权顺荣这人总喜欢偷偷跟在他后面。


就像李知勋固定挑放学时段练琴,音乐教室的窗台外面也总会跟着升起来一颗圆圆的红色脑袋。

 

那颗毛茸茸的脑袋竖在窗户外面左右乱晃,紧接着能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是书包扔在地上的声音,还有什么书啊笔啊的乱七八糟参杂在一起做掩护。

 

有什么好藏的呢?这人大概是看不见自己这头红毛有多显眼吧。

 

李知勋有些无奈,但还是习惯性地回头悄悄往窗外瞄一眼,确定那颗脑袋安安定定坐下了,这才抬手落下第一个音键。


一个人盛大的演奏,一个人无声的静听。

 

如果是这样,反复练习的日子倒也不那么枯燥。


之后是课间。教室里又一片窃窃私语的骚动时,李知勋正忙着埋着头写谱子。后桌的男生用脚踢了他凳子,笔下力道失衡,曲稿上立马划下一道扭曲墨迹。李知勋唯独不满专注时被旁人打搅,他有些恼怒,转过脸拧起眉毛差点就要用脸骂人了。

 

只见后桌男生堆着满脸肉褶发笑,揶揄说:“哎,那个红毛又躲在后门看你了。”


已经是这个星期第五次,李知勋都不转头,他用头发丝想都能猜到是谁。


他不动声色擦掉刚刚笔尖划出的印迹,装作没事人一样继续写谱,直到班里人都开始捂着嘴频频发出汽水罐一样噗呲噗呲的偷笑,李知勋三番两次实在无法把这些声音过从耳朵里滤掉,才不得不抬起头一看究竟。

 

目光缓缓折向门外,接触到权顺荣的一瞬间,权顺荣就跟午后黄昏的晚霞似的烧成一片赤红,再盯着看一两秒,就会变成屁股上着火的小仓鼠,腮颊憋红圆圆鼓鼓,恨不得一头扎进木屑里,只露出一截短短的尾巴出来害羞。


起哄声更大,红辣椒也再站不住脚,缩起脸扭头就往楼梯口蹦跳跑走。


之后一连几个星期,班里都会为这个场面唏嘘好一阵。一开始李知勋也不放在心上,后来愈演愈烈实在挂不住脸面,也不知怎么,他下意识反应就是先逃。李知勋一路穿越走廊跑到厕所去躲,呼吸间恍惚残留的海盐鼠尾草消瘦得很快,空气里都是带烫的火星子,聚敛在他周围颇有熊熊烈烈燎原之势,脖子耳根被那么重重一吹,骨肉熬红,漫上脸颊再也藏不住。


这个夏天真的真的太热了。


除了教室,食堂也能看到红辣椒的影子。

 

权顺荣这人就是风暴中心,气势大呼声也大,走到哪都能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第一次是他站在李知勋后面排队,旁边一列等待打饭的女生突然一下呼啦啦全靠了过来,有的插到李知勋后排,有的插到前排,插队还不够,还要拼了命扯了脖子往权顺荣方向看。李知勋满脸黑线,手里的吉他差点就要扬起来,他刚刚排了半个小时才离饭菜这么近的啊!


于是第二次李知勋就学聪明了,他专挑了比别人早的时间点来打饭。


不争不抢,安安静静一个人吃完,整个用餐过程还是很愉快的。他交了餐盘往外走的时候才刚到午休时间,权顺荣果然准时踩着铃声进来,后面还浩浩荡荡跟了一帮男生。这人学习学习不行,吃饭倒是第一名。李知勋心下觉着自己仿佛撞了邪,就是赤裸裸的心虚,没由来的坠落感,上次篮球场对视留下的后遗症,甚至不敢长久直视他的眼睛。

 

本知世上所有相遇都如露水短暂,然而然而。李知勋咬咬牙,带上一阵迅疾到留不下温度的风,硬着头皮擦着权顺荣肩膀匆匆走过。


说不上是无意还是蓄谋。

 

总之李知勋还是很克制的,尽量克制自己离风暴中心远一点,毕竟怕光怕晒还怕热的人不能总妄图踏入过分灼热的采光区。

 

然而第三次李知勋还是大意了,他把午饭时间提前了足足一个小时,明明这个时候根本不会有什么人会来吃饭的,谁知又好巧不巧遇见他。

 

这次是一个人,权顺荣直愣愣走进食堂,结结实实跟他撞了个满怀。


要说夏天的体温都这么烫人吗?明明还隔着一层衣料,皮肤呼吸的滚烫还是把全身细胞蒸得哗哗作响。像是撬开波子汽水的瞬间,啵的一下,无轻无重仿佛撬开一个吻,空气和皮肤都涂上气泡融化后伶俐的二氧化碳粒子,黏腻触感快让李知勋窒息到无法思考。

 

要说些什么,慌乱中李知勋在脑海里费力搜寻出来的就只有一句对不起,他扔下这句对不起,慌慌张张低头跑开。


没错了,这样的坠落感。


是鼠尾草和海盐味的夏天。


 

 

 

 

.

 

李知勋是音乐生特长生,除了必修课几乎每天都待在音乐教室练琴,但即便如此,李知勋的课业也依旧佼佼。

 

不能说是出类拔萃天资聪颖的那一类,各科却也能始终保持在班级前五名。要权顺荣来讲,李知勋就是小王子啊,头脑风暴里飞得四平八稳,才华满溢又聪颖得无可匹敌,十几岁的年纪又怎能不惹人艳羡。


李知勋长得小,那年大家都抓住珍贵生长期迅速拔节了,只有他一人还深深埋藏着。就一直埋着,安静埋着,直到被同龄孩子落下好大一截。

 

不经常在操场上接受风吹雨晒,皮肤也白皙薄透得不像话。甚至有些惹眼了,云团一样能装下好几箩筐的绵软,偶尔闹出误会也叫人以为是偷偷进了男厕所的女孩子。也是因此,同龄男生没几个跟他亲近,有时候玩笑开得狠了还爱拿他开涮,故意提着音量调侃,说小姑娘,羞羞脸。


李知勋从来不把这些低劣的玩笑放在心上。

 

无非就是一个人上课,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放学;幼稚,他又不需要谁陪。


可有影子的地方,一定会有光,李知勋的影子拖得长长,连着身后不远处一团火红的太阳。


权顺荣不知道从哪天开始连放学都会跟着李知勋了。第一天的时候李知勋被吓得不轻,脚下生风以为后面这人是要图谋不轨,但一连好几天,这条小尾巴都只跟到小区门口就停下了,无论刮风下雨,雷打不动。

 

说实话李知勋起初是有点不自在的,甚至好几次都有冲动想喊他能不能别跟着了。可当他钻进卧室躲在窗帘后面,视线越过窗户悄悄往楼下看时,目睹权顺荣靠在大门口矮墙边上捂着嘴偷笑的模样,又忍不住噤了声。


跟着就跟着吧,李知勋和自己妥协。他把脚步放慢下来,满天红云烧热了脸颊,柏油马路比草地还要柔软,温柔而又矜持的只有远方几处楼房,高高低低融入晚霞的怀抱。

 

最近的日子是定场诗,余韵绵软又悠长。


这是什么感觉呢?就像一个人踏上漫长又孤单的旅途,途径荒芜沙漠又遇突如其来的暴风雨,正是飘摇无助之时,而抬头在不远处的天边,总有一朵为他升起的橘色烟火。


有人喜欢他。


大概吧。


 

 

 

.

 

再后来的事全是细节。

 

李知勋口中无味的矿泉水突然从某天开始就变成了甜丝丝的冰糖雪梨,每次都在他练琴前出现,被安静地被放置在琴盖上。

 

嫩黄色的杯身镀上余晖,钢琴架反射普鲁士蓝的海洋光泽,音乐教室被夕阳晒得暖烘烘,跳跃的光斑像是在打招呼说你好,今天也欢迎你躲进仲夏的伊甸园啊。


满杯都是心意。第一口冰糖雪梨温润又清甜,胃里酥酥麻麻仿佛有千万只蝴蝶翩跹,一张嘴就要呼啦啦飞出来。梨子被糖汁浸得烂软,含在舌腹上留不住,牙尖轻轻一碰就渗出蜜汁来,甜得他神经末梢都发颤。

 

李知勋恍惚觉得自己一定被泡在蜜罐子里了,否则怎么会看什么都透着甜美的粉红泡泡?眼前的冰糖雪梨是,嫩黄色的保温杯是,连躺在储物柜里的便签纸都是。


李知勋从几个星期前就被陌生人不断地塞小纸条在储物柜里。好吧,其实也不是陌生人,毕竟这么钟情嫩黄色的人真的不多。


第一天的便签纸折成了千纸鹤形状,里面写着:你念下爱情的魔咒,我便收获了不眠之夜。


李知勋转手就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太恶心了吧这个。


第二天折的是心型,里面写着: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嗯,这张字写的比上次好看点。

 

李知勋选择留了个全尸。


第三天是星星,台词是:今天别再扔掉我啦。


李知勋皱皱鼻子,就是很生动地,突然联想到某人讲这句话的表情。他不着痕迹哼笑一声,把那张便签纸翻过来倒过去观察好一会儿,然后耸耸肩,佯装漫不经心地又重新放回柜子里。


今天心情好,就赦免吧。


大概是得知自己拿到了什么免死金牌,往后的便签纸雪花一样纷纷扬扬落进了李知勋柜子里。自知拦不住,索性也不再抗拒,李知勋每次都只无奈地摇摇头,顺手把纸往进塞塞,然后小心翼翼合上。


除了白天要学习文化课,晚上还得抓紧练琴,很乏味的重叠式生活,李知勋高三整整一年都在循环这个状态。功夫不负有心人,度过紧张的备考总算是苦尽甘来,终于让他邻近毕业前,拿到了学校里为数不多的某国外知名音乐学院的保送名额。


比起为高考忙得焦头烂额的同级生来说,李知勋升学的压力少了一半,他从教导主任办公室谈完话出来时走路都有些飘飘然,心里还想着的是今天模考排名也该出来,估计倒数十名又会有熟悉的名字。

 

李知勋没忍住在心里狠狠偷笑,然而还没等他笑容收敛住,就突然在楼梯拐角处被一双冰冷的手抓住了腕子。


被强行扯进视线盲区里,李知勋吓了一跳,抬眼一看才发现是同班的女生。也是个音乐特长生,虽然弹琴技能方面比不上李知勋,但文化课不弱,和李知勋暗地里较劲是常有的事儿,也曾当着他面含沙射影,发誓讲说要拿下班里第一名。


李知勋从没放在心上。他很快恢复平静,问她有什么事,说来自己跟班里所有人都不亲近,毕竟他的存在有点像眼中钉,如此毫无预兆的遇见,应该是刻意在等待。


“你拿到保送名额了?”女生松开他,双臂交叠环在胸前,睨着眼睛敌意十足。


“怎么了?”李知勋没有要掩饰的意思。


女生见状也直截了当:“放弃那个名额。”

 

完全里所应当的语气,态度也是不容置疑,若不是此刻就站在她面前,李知勋当真要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凭什么?”李知勋觉得有些好笑。


“凭什么?”女生眯起眼睛,“凭我有能力让你在学校里面抬不起头。”


“神经。”

 

李知勋没搭理,权当听了笑话做势要离开。态度无疑叫人恼火,女生觉得自己被挑衅,手臂一挥拦住他去路:“李知勋我警告你,别软硬不吃。”


李知勋停下脚步,站在那一副波澜不惊的面容冷冷觑她。

 

这样的场面颇有一种拳头砸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只见女生心气不顺地原地踱步两圈,然后长长出了口气,一手把长发撩到脑后,咬牙切齿是在努力克制脾气:“啊真是,晦气死了。”


随即也不再强装镇定,女生恶狠狠把目光横扫过来:“你信不信我明天就把你和权顺荣谈恋爱的事情告诉全校人?”是不加遮掩的威胁,她嗤笑一声,一字一句无情讽刺:“喜欢男人,你觉得很光彩么?”


仿佛身处一片旷野,天地失色在远方连结,脑袋里轰隆隆地劈着雷声,一团血气淤结于此,咆哮着要冲出胸膛。

 

李知勋被耳边的话震得发懵,半晌才木讷反应上来:“谁告诉你的?你胡说什么呢?”


“我胡说?”察觉自己成功抓住了把柄,女生愈发肆意妄为起来,“你们这你侬我侬的情书总不至于是我胡说吧?”说着,她从背后拿出什么,举在空中亮晃晃的,分明就是李知勋放进柜子里的一叠便签纸。


“你翻我柜子?”


“话可不能这么说。”女生装腔作势,连连摇头否认,“难道没人教过你,公共区域记得随身携带贵重物品吗?”


说完,她又把所谓的贵重物品扬了扬,手臂停在半空中顿了半晌,然后哗啦一下,熟视无睹地抛洒出去。

 

一叠便签纸仿佛是千百只幽囚已久的金色蝴蝶,飞出去竭力振动两下翅膀,摇晃着坠落。


蝴蝶摔死了。


李知勋死死地攥住拳头,一身软肋都叫人捏了个粉碎。好在他还能冷静下来:“你想要什么?”


女生勾唇笑笑,缓缓凑到他耳边,嗓音低缓像在通知一场蓄意谋杀。

 

“我要那个名额。”她说。

 

“你,主动去放弃资格。”


那一秒的时间,李知勋觉得有一个世纪那么长。脑海里过电影似的倒带,闪过他的录取通知,闪过刚刚谈话时教导主任满目欣慰的赞赏,闪过教学楼顶层那间音乐教室,闪过操场边坐过的长椅,闪过初夏阳光,还有一个干净明朗的笑。李知勋在记忆里窒息般残喘,在琴声倾泻的时辰,包括撞进怀里时一惊的抖动,他都更深地陷入,都是他爱极了的瞬间。


此时此刻,李知勋觉得自己该做一轮月,任由自己阴晴圆缺,只为他人圆满。

 

那叠厚厚的便签纸他无法再回应,心里的声音很轻,爱和欲望都没有被吵醒。


“我知道了。”

 

李知勋答应得极其平静,青春飞逝一条静江,面色淡薄一如远游后的疲倦。


“高考完那天,我就去。”


这是他该选择的,也是该承担的。

 

无法预见的后果就统统别去打扰他想掩藏的人吧。


 

 

 

 

.

 

然而高考完那天就算彻底毕业了。

 

毕业,也叫离别。


李知勋顶着所有人的不解和遗憾从教导主任办公室里出来,脚步沉重如同深陷泥潭。今晚的校园很空旷,可哪里都容不下他的失魂落魄,一瞬间的物是人非像把鲜血淋漓的削骨刀,抽干一腔温血,不给他半点侥幸存活的机会。

 

李知勋无念无想持续放空自己,他漫无目的地走,走着走着,就迎来月色。


那人就站在远处的路灯下,连剪影都迷人的好看。

 

李知勋一步步走近,再走近,每一次呼吸都缀连着心脏一起钝痛。他想哭,眼底仿佛月亮空洞,蓄满了眼泪,遗憾情绪凝滞,想流却流不出来。

 

然后他看到了,一捧花,一头红发,还有一脸羞涩。


这段路大概是李知勋十几年单薄人生里走过最长的路,路上吹散记忆飘在各处彷惶,支离破碎的提醒此刻他该保持清醒。


李知勋终于走进了,脚步声轻到没有声响,他闻到了,是玫瑰的幽香、海盐、还有鼠尾草。

 

那人怕是喝得有些醉了,腮颊红扑扑,眼尾唇角上扬出一个浅浅的弧度,都俏皮暗示着痴痴愉悦的心意。


别开口,求你。


“你好,我叫权顺荣,我…我我喜欢你!我们…我们能不能…”


李知勋近乎绝望地闭上眼。世界缩小了,只剩下他们。

 

只是什么话都不宜多说,顷刻后,李知勋重新睁开眼,神色徒然冷漠,什么光都是死的,眼底冰河凝结上冻,狠意拒绝如同从天而降一场冷漠暴风雪。


“我不喜欢男人。”


他这样说了。


后来的事李知勋什么也不知道,像是自我保护意识引发的记忆清除,脚下虚踩在棉花上,脑袋也灌了铅一样沉甸甸无法思考。

 

在他耳畔反复回响的是临走前教导主任说的话。主任说这把木吉他送给你,这是那所音乐学院的老师特地送来的贺礼,为了欢迎你的加入。


十七岁,李知勋一无所有了。


带着他的梦想,和他爱着的鼠尾草和海盐的初夏。


 

 

 

.

 

十年轮转,二十七岁夏末秋初的季节,适合安放陈旧的身体,适合吞咽往事,适合命中注定的久别重逢。


店内通常都是等太阳落山才开始营业,这个城市多的是失意难眠的人,在泡发的酒精冰块里打捞伤心往事,他们坐在同一个地方,苦苦守着同一个夜的来临。

 

李知勋演奏完毕,不动声色鞠躬下台,向着吧台方向走去。


窗外的薄雾停止流转,灯光昏昏下落,店里忙忙碌碌的身影都灰暗,如同乌云里漏下幽暗的光,一灯如豆染成银锭色,点燃料峭轻寒里第一缕火光。

 

那时候该有一首诗写给他们。


相逢,好像下了第一场雪。没有御寒的衣,却感觉温热,来自于你眉峰之下的眼波。


“好久不见,李知勋。”他说。


“好久不见。”他回。


好久不见。这平凡又无望的二十七岁。


好久不见。我清凉又酸涩的夏天。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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